【自由時報】黑暗鬱卒時代的治癒系搖滾 —濁水溪公社「藍寶石」

◎文/張鐵志

台灣傳奇樂隊濁水溪公社從來沒有如此溫柔過，如此勵志過。

整整二十年前，這支在台大校園創立的樂隊，用最暴烈、骯髒、低俗的噪音，摧毀台灣青年誕生 不久的搖滾樂世界；一路以來，幾經人事變更，他們的音樂依然讓人興奮，破壞力依然強大。但2008年底出版的新專輯《藍寶石》，卻似乎出現了一個不一樣的濁水溪公社。

一切得從新專輯名稱《藍寶石》開始講起。

濁水溪公社成軍二十年，音樂破壞力不減，
卻多了幾分溫柔與勵志（濁水溪公社提供）

藍寶石歌廳秀開麥拉

藍寶石其實是八○年代高雄一個全台著名的歌廳，豬哥亮在這裡做秀，高凌風在這裡表演。1983年，高凌風在藍寶石遭遇槍擊，成為重大社會事件。高雄少年小柯（濁團主唱）冷眼看著這一切，看著台灣社會的光怪陸離，立志有一天，他也要進入藍寶石演唱……（最後一句純為作者揣測）。

在小柯還沒來得及長大前，藍寶石就結束營業。於是成為歌手後的小柯只能透過這張專輯來形構他的藍寶石歌廳秀。專輯一開始就是一個非常生動的開場口白：Ladies and Gentlemen……
第一首歌〈無解〉就試圖帶領聽眾進入一個神祕詭異的夜晚。這首歌以及專輯中不少其他歌曲都具有老式國語或與台語歌的俗氣味——畢竟，你是在藍寶石大歌廳，不是在The Wall live house。

接下來專輯中的每一首歌都和夜脫不了干係：是屬於那些黑夜中的暴力鬥毆、欲望情愛、斑斕夢境，和勞工的辛勤汗水。

寓言式的〈冰冷夏夜〉是講2019年時，台灣黑道和大陸來台幫派的械鬥；而這場台北街頭的暴力，是源自於十一年前的一場閉門國共協商。〈夢中田園〉是對兒時稻草與露水的想望，是懷念糖廠的五分仔車。與陳珊妮合唱的〈冬季不倫戀歌之只愛陌生人〉則是女主管與屬下在城市角落的不倫激情外遇。

〈出頭有機會〉是一首為勞工而寫的歌，講底層勞工離鄉背井工作卻面臨失業的心聲。濁水溪公社雖然一向給人惡搞低俗的形象，但是他們也長期關注和書寫底層人民的生活。這首歌尤其直接、誠懇。歌曲本來是要為外勞而寫，因為小柯每每看到他們週日在台北車站相聚思念家鄉，都很難過。後來完成的歌詞雖然不是以外來移工為主，但英文歌名卻仍保留原來的概念：Homesickness。


映照黑暗時代的憂傷

然而，藍寶石的意義不只於做為一個懷舊大歌廳的趣味，或只是描寫一個個黑夜裡的奇情魅想。是的，專輯塑膠封套上（你可能不小心把塑膠封套直接丟掉）確實提供一句解碼文案：「黑夜的藍寶石 映出人心的貪婪與荒誕」。

然而，黑夜的意象其實是小柯對這個時代的譬喻。在這個政治與經濟都讓人極度鬱卒的時代——媒體瘋狂而混亂，政治墮落而腐化，經濟蕭條而挫折——閃亮的藍寶石正能映照出黑暗時代的憂傷，貪婪與荒誕。

因此，濁水溪公社刻意揚棄以往暴戾生猛的音樂形式，而以比較舒緩的音樂來面對下垂的時代。小柯說，現在年輕人似乎都喜歡軟趴趴的音樂，所以他們也嘗試來軟調的；但是別人的花草系音樂都是風花雪月，是不知為何而戰，他們則希望用本土的舒壓方式，一如他們封套上的另一句文案：「這不是樂活 也沒有花草 帶來真正的舒壓 多點情緒和在地的關心」。

而他的在地關心，他對這個鬱卒時代的嚴重焦慮，在專輯的最後一首歌得到了解放。這是他每每在夜晚，看到這麼多人——省道上閃閃發亮的檳榔西施或便利店店員、卡車司機、早起的市場菜販等，還在辛苦為生活打拚——尤其在這樣的漫漫寒夜中，總讓他心有所感。所以他要對他們說：「晚安台灣／日頭要落西／勞工朋友你會累嗎／天色漸漸暗／車燈打開照在高速公路／為著咱前途／為著家庭付出一切……面對將來／成功返來 面對將來／自由自在 面對將來／Goodnight Taiwan」。

我記得，每當小柯在演唱會現場講出為何寫下這些歌時，台下總是為小柯難得的正經不搞笑而大笑。他們以為他的正經是在搞笑。但我知道，那是小柯最真誠的關懷。

那是為何他能寫出〈晚安台灣〉——在這個黑暗鬱悶時代中，一首最好的治癒系歌曲。

~轉載自自由電子報【2009.02.11 自由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