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水溪公社竟然二十年了。也就是說,我和某一群我這輩人的生命,已有一半篇幅籠罩在濁團陰影之下。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當然記得當年的事情,那時我的歲數只有現在的一半。這麼說吧:可以的話我早就搞一個團把濁團幹掉了,問題是看了他們某一場露天校園演出之後我就知道這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情。我的搞團夢其實應該是被「卡通手槍」活活嚇走的,雖然我知道後來有無數小王八蛋正是因為濁團才開始搞起了自己的團。
總而言之我和某一群我這輩人被他們嚇過之後就再也回不去以往的清純歲月了。再也回不去了。媽的,濁團,還我青春來。
當年我曾為了編一份校園刊物之類的假掰理由而在台大對面一個叫「人性空間」的假掰茶館跟濁團促膝而談了若干類似校園創作生態與地下文化之類的假掰話題。那時濁團還是一幫以「台大視聽社」為惡搞基地的校園亂黨,搖滾樂只是他們諸多惡搞項目之一。那天聊了些啥早就忘光了,只記得小柯在喫一碗不知道哪裡幹來的泡麵,左派從頭到尾似笑非笑並不打算認真回答任何問題。我假裝無所謂裝得很酷其實心裡很在乎,媽的那時候我也才二十歲不然你是要我怎樣。而且我猜他們其實也不是不在乎我所以裝得比我還酷。那時我們都年輕得要命,惟有裝酷掩飾虛無與恐懼。搖滾樂席捲一切的狂喜與黑暗就像第一次性經驗,我們都還不知道它牽扯的種種將為彼此的餘生帶來多少懲罰與獎賞。
終於,時間讓我們一視同仁地老了。我這輩人到了這個歲數,多少都有幾個值得說嘴的故事,有的得意,有的狼狽。回頭想想,二十歲的焦慮和恐懼,從來都不是真正讓我們變成現在這樣的理由。再怎麼轟轟烈烈的革命志業,拉長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功課,都不免要冒出一股習慣而陳腐的氣味。然而濁團竟沒有變成那樣──二十年過去,濁團或許幹過若干真的很雞歪的蠢事,錄過幾首我們和他們都未必滿意的歌,和同輩人一樣經受了種種得意與狼狽。但是謝天謝地,濁水溪公社從不陳腐。而且,曾幾何時,他們竟也不再虛無......。
很多很多年以後──那時你我跟濁團歷代成員大概都已經死很久了。或許會有那麼個剛過十六歲生日的小王八蛋,不小心從未來的音響聽到濁團的古老錄音。我跟你一樣想知道:那個小王八蛋會不會激動得徹夜失眠,又將在日記裡怎樣形容這改變人生的時刻。他的人生將變得更空虛還是更充實,更憤怒還是更快樂?
我沒辦法代他回答。但我相信,那古老的音樂仍將像青春期初次噴湧的精液,帶著新鮮的腥味,閃爍著燦爛而危險的亮光。
(本文作者與小柯、左派是同屆台大學生,1990年初次目睹濁團演出)
(1992年濁團在台大視聽小劇場公演DM局部圖,完整版與背景故事請見地下鄉愁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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